不胜舟

宇宙中最孤独且稀有的星星

【钟离中心向】比生命更重要的01

  从磨损的折磨底下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若陀的首个反应是结束了。究竟是什么结束了?他也不知道,但那一瞬好像困在身的链锁全部噼啦啪啦断了个干净,身上烧起来一把火,从心底深处蔓延起来,将那些扭曲的色彩和耳边终日萦绕的悲怆哭喊烧成余烬,风一吹就哗啦啦散了个干净。他睁开眼,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摩拉克斯亲手勾勒出的镇纹也映入眼帘,繁复又精细,一笔一划都锋锐至极,颇有字如其人的架势,顺势往外看就能望见洞口茂密到纠缠成团的植物盘踞在角落。


  他究竟在封印底下呆了多久?他像是沙子,被重力牵引着坠进土里,连带着思考也混沌起来,待挣扎着扶着墙壁跨出洞穴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世间竟然早已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了。远处晒太阳的岩龙蜥瞧见他出来便团起来,像颗疾驰而来的炮弹,又在几步远处刹住,在温驯怯懦地绕在手边。南天门伫立着巨大粗壮的巨树,形状长的很像他的尾巴,他甚至怀疑摩拉克斯是专门去找了棵差不太多的栽在这里,以他那讲究的性格倒真有可能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来。


  若陀望向天空,金色的碎阳哗啦啦地从茂密的绿叶中掉下来,他难得这么轻松,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得去找摩拉克斯。作为被磨损缠绕多年的老学究,好吧,久病成医,他自认自己算是半个学家,磨损几乎让世界在他眼里扭曲、颠倒,每一秒眼前的景象都在改变,那些斑驳的色块揉在一起,又化为深浅不一的灰色,像是浓稠的油漆滴落在地,向着四面八方蜿蜒伸展而去。这种痛苦几乎称得上折磨,很多时候他的意识似乎和身体分离,冷眼旁观着一切发生。

  

  都说磨损不可违抗,不可更改,可是瞧瞧他现在。他找不到自己身上任何能够刺激自己发狂的地方,无止境的尖叫从耳边剥离开,他只能听见微风吹过山岩时发出的呜咽,水流潺潺拂过河道,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甚至能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快记不清曾经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他跟随着地脉的指引迈入璃月,随即便觉一股战栗顺着头顶淌向脊髓,入目之处皆是千岩军,头戴绷带,有的还渗着血,或躺或坐,一条街上都是刺鼻的铁锈味,他觉得那血像是一把火燎在身上,烫的他双目赤红,攥紧的拳头都失了知觉。


  摩拉克斯庇佑之下的璃月,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声音不可遏制地从喉咙深处升上来,它们像是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碎裂开,却堵的他不知如何开口。理智叫嚣着意识要保持清醒,无边的怒火却将他的身体拖向坠毁的边缘,正当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熟悉的身影踩着金色的碎阳姗姗来迟,甚至脚步比他所熟悉的要急切许多,全然没了镇静自若的模样,但是瞧见摩拉克斯的那一刻,若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岩之神的突然到来显然令街道上的璃月人感到震惊,窸窸窣窣的动静自四面八方传来,在钟离平和的目光下归于宁静,只是带着好奇地望向这边。若陀毫不掩饰他的目光,从对方的头顶打量至下,冷声道,“你的本源呢?”


  这声音就像从肺腑里硬挤出来一样,嘶哑又抑郁,似乎在苦苦克制内心深处升起的情绪。他望着千年前的挚友,青年的身形远比曾经清癯得多,斑驳的日光炙烤在半张脸上也只显苍白,好似一把冷雪。摩拉克斯总是这样。若陀头疼地想着,那张矜贵的嘴全无开口的打算,他只能赌气似的,毫不示弱地用瞪眼表达自己的毫不退让。钟离没回声,他看着若陀,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此平淡的目光宛若凉水浮漫,将一腔无处宣泄的怒火浇了个透,最终他反倒好像被打败似的,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叹道,“先跟我走吧。”


  他没多话,顶着四周警惕戒备的注视心安理得的跟在岩神身后,倒不如说这种对待“恶龙”的态度比起夹道欢迎更符合他想象中归来之后会面对的场景,钟离对此没多大反应,好似不过接了故友回家一趟,隔日照样能打着招呼让整个璃月瞧见他的身影,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气定神闲。他抱着臂慢悠悠走着,打量着璃月建筑评判着店铺规划,眼光独到言辞毒辣,让不慎听见的璃月人面上忿忿,又触及到前方带路的人时将不满悉数吞了回去,好似被迫咽下了一团脏兮兮的乌云,瞪着眼瞧着两个人扬长而去。

  

  若陀瞧得有趣,这时他又像是全然忘了先前的对峙,几步跨到钟离身边勾着肩膀,对方只是懒洋洋丢给他一个眼神,没说抗拒也没说同意,仿佛跨过重重人海踏进时间隧道,两个人的脚又一次踩在璃月街道上的某个水坑里。


  他们慢悠悠的走着,从繁华的街道步入人烟稀少,最后璃月人的身影已经不再频繁地出现在眼前。他听着脚下沙草簌簌的声响,觉得是时候了,又不死心地问,“你的本源呢?”


  他的目光锐利又执拗,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下却掀起场喧嚣的风暴——事实上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在他面前也如此规矩又坚强的摩拉克斯了,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模糊的印象里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在凡民眼中总是无所不能又锋锐无匹,私底下却多以闲散模样为主,在自己一手建立的城邦中迷路也是——咳。


  钟离沉默着,沉默总是让人暴露很多,而对方斟酌词句的模样铁定泄露了更多,若陀敏锐地察觉到接下来的消息恐怕不亚于告诉他魔神战争再现和平年代,但出于信任,他的脚步依然闲散,直到对方略显踌躇的声音响起。他说,“毁了。”


  若陀悠闲的脚步戛然而止,钟离反倒平静地转过身来和他对视,毁了,简明扼要的两个字被他拆成七零八落的几块细细研读也没品出其他意味来,作为古老的元素龙王,他最清楚本源于魔神的重要性,那就像鱼和水的互补互助,缺一不可。

  

  可这话被他说的漠然,好似丢的不过是该废弃的物什,类似愤怒的情绪在他体内快要漫溢出来,他试图设法让心静下来,想着他们眼前的落日,像个即将接受测谎的人,借由想象宁静与平和的场景来掩饰自己的焦虑。可他失败了,他从未经历过这么强烈的矛盾,愤怒和无措交杂丛生,反倒是钟离突然扣住他的肩,那双手力气大的像是铁钳攥在肩上,指尖变得冰冷,锋利的几乎能割破他的皮肤,他木讷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又是那个眼神。


  他的呼吸遏止了几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扭曲,他的指尖发麻,心脏的跳动声从轻到重、由缓到急,仿佛庞然大物在身后追赶,他尝试着将自己的状态维持在平稳和冷静的状态,但很显然通过摩拉克斯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没能成功。眼前的景象在眼里忽大忽小,他身上好像每一处都在酸痛、冷热交替和颤抖,颠三倒四的扭曲感几乎挤满了他的大脑。

  

  该死的!他狠狠咬了舌尖,混乱成一团的思绪堪堪扯出来几缕清醒,他以为磨损消失了,所以封印才会消失,即便还影响着理智,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他能控制住自己重新回到南天门。但那些该死的尖叫从来没放过他,在这种时刻骤然脱离安分守己的范畴,就像凶恶的海浪,裹挟着他不停地奔向台风眼,将他们所有人都推向不可控的结局。


  他又要和摩拉克斯为敌?用他们彼此都伤痕累累的身体去厮杀去肉搏,还是用璃月的存毁与否来衡量彼此之间的情谊?去他的吧!这种可笑的命运一次还不够满足天理的恶趣味吗!他急促地呼吸着,像是要在这无穷尽的的窒息中找到豁口探出头来,那个眼神却烙在他眼里,即便闭上眼也马不停蹄地冲破所有试图阻挡的障碍——这就是神的考量!他浑身一震,钟离远去的声音和摩拉克斯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是羽毛哗啦啦从天上坠下,将他彻底掩埋进地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彼时他怒吼这就是神的考量,摩拉克斯没回答,只说背负记忆的人注定要背负真相的重量,不过这大概是他们当时能说出的最清醒的话,他因为磨损失去理智,摩拉克斯身上则背着那些凡民生存的权利,他们之间总要有个结果交出去。这句话让扰人的真实世界像一阵大风灌进他们的生活——归终、举办的庆功宴、关于磨损的争吵,匆忙中压在一碟糕点下的公文,这一切显得那么久远,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出去,在时间的浪流下反复冲刷,在虚虚实实的回忆和现实里被揉成一团可怕的梦魇。

  

  到最后他只记得摩拉克斯收弓转身的动作很快,扬起的发尾锐利地割开他们之间所有的连线,没有一丝后悔或内疚,有如卸掉一个机关里坏掉的零件,挖出战败魔物的脊骨制作武器,或是抽掉床铺上的床单般轻松。


  拿去,接好,然后把这些东西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好像他将弓箭粉碎的模样在他眼里无限拉长,带着不同的解读意味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他嘶吼着,然后对方转过身,用他兜帽底下含有敌意,玻璃般犀利、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像亮晃晃的刀刃悬在头顶,激得他心神不宁,而对方就悬在空中,高高在上,仿佛无所不知。

  

  一个神的模样、他最憎恶的神的模样。神是博爱的,全知全能的,他们是人类的庇护神,是突然降临在大陆的僭越者,是元素生物最该憎恨和反抗的敌人,可他始终记得光明自天穹降下,阴影倒灌进漆黑的地底,长期盘踞在身体里的冷意开始消融,在漫无目的的黑暗中滋生的梦魇被灼灼燃烧在皮肤上的烈日驱赶走,而那日光是来自摩拉克斯的。


  “若陀!”


  钟离的声音让若陀刺骨的疼,随即那些回忆突兀地从身体各个神经浮漫出来,他想起岩枪自天穹坠下,带着划破空气的轰鸣声,钉在他的腕骨、肩膀、后脊,这些时光都因为恐惧而紧绷,仿佛恐惧是深沉的幽灵,或迷路受困于这座海港城市的团雀,那些蜿蜒在他身上的束缚和扭曲的色块在嘶吼着,却无可奈何的萎缩下去,死亡般低沉着消弭。

  

  他动不了,也张不开口,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认清楚眼前的人是谁,若陀早已熟悉这突如其来的烦扰和恐慌,他没自大到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好,也调动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感知对方的情绪,但出于某种直觉,和钟离对上视线时他敏锐精准地捕捉到对方层层压抑的怒火。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若陀不禁想笑,他见过数次摩拉克斯盛怒时的姿态,但那是冲着敌方的,这种折过头来对着自己的体验还是头一遭。哦、好像不是头一遭,他那混乱又浑噩的思绪堪堪从暴风眼中扯出来,随即又坠入更深更痛苦的记忆之中。

  

  就是如这种时刻般,磨损让他痛苦到失去理智,摩拉克斯分出的力量不足以阻挡磨损的脚步,就像一只螳螂试图阻止滚滚而来的车撵,这是无用功,甚至在有的魔神看来说的上可笑,他那时希望可以立即解脱,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但是摩拉克斯不同意,他得知他的自毁倾向时罕见地发怒,呵斥的嗓门比往日大了几倍,脸上的表情他甚至已经记不太清了,就像——像如今一样。


  钟离神色冷峻,言简意赅,“若陀,松手。”


  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扣在钟离的肩膀上,力度大到指尖泛白,有粘腻的触感自掌心蔓延起来,另一只手则死死攥在自己脖颈上,摩拉克斯的手则扼住了他的举动,对他压在自己肩膀上手没有投去半分余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呼吸困难,钟离的手用力比他重的多,手背上恰到好处的青筋用力突起,凌乱的衣襟露出几截渗血的绷带,他突然意识到掌心的粘腻和湿滑来自何处,那些斑驳的血块蠕动起来,裹住他的脖颈,渗进他的血液里,令他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若陀木讷僵直着抬眸,钟离平和深邃的鎏玉瞳色像是烈日当空,像袒露的天空一样具有强烈的包容性,他下意识的跟着声音松了手,而对方下一秒攥紧他身边还沾着血的锋锐物狠狠一甩。


  熟悉的岩元素涌进身体里,他手指发麻地撑着地,呼吸变得凌乱促狭,龙王下意识的攻击和戒备让四周地貌发生不小的改变,锋锐尖利的地刺突起,空中游荡的岩元素还在摇摇欲坠地凝聚成石刃,钟离顺势将元素力荡尽,目光从始至终未曾挪开半分,他跟着若陀坐下来,瞧着对方的呼吸和情绪逐渐平和到稳定。若陀吐了口气,就这么盘着腿坐在地上,他垂着头,过长的额发掩住晦涩的神情,身体里尚且疯狂的岩元素像是被沸水过了一遭,在每个神经处叫嚣着翻滚,浑身上下泛着酸和软,提不起精神,甚至想要就这么躺下去,但顾虑到形象,他又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他长出一口气,最后突然开口,“抱歉,摩拉克斯。”他又补充道,“也许我暂时不该离开封印。”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痛苦和惭愧,尽管摩拉克斯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但是羞惭和窘迫包裹住他。他不该离开的,哪怕他曾说过并不保证会有新的意外将他唤醒,哪怕摩拉克斯说过璃月人到那日会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但这并不代表他能随心所欲的在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年代四处行走。

  

  他是旧时代的遗物——这种念头就像水葫芦那样疯狂地生长起来,将他的口鼻和躯干都掩盖在层层叠叠的枝叶底下,从始至终钟离都沉默着,沉默总是令人感到不安和仓惶,仿佛宿醉之后,他不断在想,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何时能开始减弱。但对方像是在发呆和走神,亦或是在思索如何开口解释这一切,钟离只是托着下巴盘腿坐着,毫无目的的目光虚浮地游荡在地上那些细碎的石砾身上。


  最后钟离抬起头来,说,“是我解开的封印。”


  如果不是他疯了,那一定就是摩拉克斯终于也倒在了磨损的手下。若陀的抬头的动作又快又急,几乎是在第二个字音刚落下时便倏然支起脖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而对方脸上是一派坦然的镇静和淡定,好似全然无知方才自己投下了如何一个重磅炸弹,与此对比之下他更像是在灼热得快干涸的混浊池塘里挣扎找水的那条鱼。

  

  若陀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成分,但他没有抓住任何一点伪装的痕迹,事实上摩拉克斯也从不会轻易开玩笑,尤其是涉及到重大事件记录的事情,他总是严肃又认真,从没有人能让他在这些事上动摇。


  若陀花了数息恢复平静,他撑着额头,不知对这寥寥几语透出的消息作出各种反应才算正确,各式各样的疑问像泡泡一样升腾起来,他在其中挑挑拣拣,最终选择了最稳妥又慎重的一种问法,“究竟发生什么了?”


  钟离说道,“天空岛的战争已经快结束了。”


  “你没叫上我。”他下意识地反驳,又想起什么似的,干巴巴地说,“我是说……”


  “若陀,没人知道天理是否会利用磨损来控制你。”钟离没在意他关注错误的重点,摇摇头说道,“就像刚刚那样……”


  话没说完,若陀却已经清楚的不得了——天理在试图控制他,试图放大他内心最压抑的情感。他将脸埋在手里,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摩拉克斯,尽管他们早已经将彼此最狼狈的模样看过了上千遍。他们面对面坐着,像是两尊寡言的石像伫立在世间,钟离耐心地等候着他理清纷杂混乱的思绪,他看向远处的天际线,数不清的屋顶映照着辽阔的落日余晖,还有他们脚下一望无际的景致。

  

  若陀就在这时突然发出一声长而缓的叹息,似是要将其中苍白无力的情绪悉数吐露出来,让其随着余音断裂,只有这般做结痂的伤口才会彻底消散,那场被扼着脖颈产生的厮杀产生的一根刺,又在时间之下拉长扩张成了锋锐粗糙的沟壑才会逐渐开始弥合。


  他抬起头来,没再试图询问钟离解开封印的理由和接下来的打算,只是顶着对方略显讶异的目光端正了脸色,尽管钟离的外露只有短短一瞬,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他依然捕捉到那情绪溜过时的点点尾尖,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可你也没告诉留云他们。你的本源毁了,但我在璃月港没感知到魈他们的存在。”


  他这话说的笃定极了,钟离又叹气,他今天叹气的频率比他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得多,但最后他只是看着若陀,那些全然可用来开脱的理由堵在嗓子眼,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说,“我只是不想他们担心。”


  “可我有知道的权利。摩拉克斯,我跟着你走过所有的战争。”若陀显然没有买账的打算,“你这次没有叫上我——,至少不该瞒着我。”


  平日里沉稳的龙王如今像个赌气的孩子,钟离被他逗笑,“可现在你来了。如你所见,事情还没有结束。”


  若陀摇摇头,眉宇间划过抹浅薄戾气,锋锐且尖利,好似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龙王又出现了,“垂死挣扎罢了。”


  最后钟离没再多话,他拍拍若陀的肩膀,“战争会结束的,我保证。”


  “是啊,会结束的。”他赞同道,双手向后撑着,故作轻松地问,“看起来你当人当的很顺利,战争结束后磨损便不复存在了,你想做什么?”


  钟离认真地想了会,“若当真要我来答,我想——”


  若是再早上几十年,这样的对话根本不会出现在钟离的想象之中,这是不对的,那是错的,应该这么做,必须那样走——没有一次以“我想”开头。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摩拉克斯是璃月的顶梁柱,是璃月的掌舵手,撑着这艘还没有成长为巨轮的小船跌跌撞撞在滔天巨浪里行走,只要稍微的误差转瞬间就会被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海里。

  

  他就这么撑着走了千年,直到岁月更迭,他漫步在璃月街道上,看见完成工作的工人夸奖下属可以下去休息,他驻足良久,脑海里那个从没有具体化的念头冒出头来,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突地攫出条水流:我想休息。想看看璃月人治的未来。


  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在他身体里疯狂地生根发芽,一日超过一日的鲜明起来,直到他坐在倚岩殿内,看着手下的公文迟迟无法落笔,手腕像是被线生生扯着,笔尖的墨水坠下,在纸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惊醒,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工作,于是他放下笔走向璃月,听见自己踏在砾石上的脚步声混着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浑身变得轻松,像是羽毛漂浮在空中。

  

  后来他继续漫步,在一手搭建的城邦里闲逛,时而同人攀谈两句,时而坐在港口看着渔船驶入,他看着那些秩序井然生活着的人,喧嚣与繁华的市井在他眼里变得更明亮、更长远,整个城市仿佛有生命般运动起来,太阳从地平线落下,如火的橙色将他的视野熔化,将整个璃月折射成金色的剪影。


  也许世间没有神,这里便是人的国度。


  于是他策划了假死,将愚人众、七星与仙人一同扯进混乱之中。在请仙典仪前期,他走过璃月的海港、玉京台、轻策庄,最终停在万民堂,那里停下来用餐的人很多,连空气里都藏着食物诱人的香气,人群中忙碌的马科修斯的身形同记忆中截然不同,不足一人高,知性大减,但过的幸福安康已是足够,接着,驻足良久的他被香菱问想吃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行。他下意识想给出这个习惯性的回答,话到嘴边又咕噜噜滚回舌齿间,于是他说:听说金丝虾球是万民堂的招牌,我想带上一份。小姑娘便乐呵呵地去了厨房,他正巧碰上阿萍过来,就站在树荫底下,碎裂的细阳投在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她笑着朝着他说,很久没听你说想要什么了。


  很久吗?大概很久了吧。他对时间没个概念,毕竟连打着节拍数秒数这种用来消磨的事都没几个长生种没干过,如果阿萍这般说,那大概是如此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尽管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毕竟于璃月人而言无神之地比群玉阁从天上坠下又自己拼凑起来更像个无稽之谈,可事实上他的直觉一向准,璃月人也从没让他失望过,这个国度以令人发指的速度成长起来,最终成长到了靠自己也能在战争中站稳脚跟的地步。


  如今时过变迁,钟离站在龙王面前,好似时间的河流倒退,从淹没头顶的状态淌回了脚腕,他又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岩王帝君。于是他对上若陀的含笑的眼睛,说,“去璃月四处看看已是最好。”


  彼时若陀大笑着说他还是老样子,但最后钟离还是没去成,天理垂死挣扎的反扑比他们所有人想都都要快,在混乱的战场里,若陀很难分辨出战况,只能看见钟离就像灰蒙蒙的汪洋大海里一点飘渺的火星,仿佛转眼之间就要被扑来的浪潮打熄。他追随着那个背影,就像他身边那些被砍断手脚又爬起来的仙人和凡人,越来越急切地跟着他冲破层层包围,又落入更密更急的包围圈中。

  

  恍惚之间他好似回到了千年前的魔神战争,摩拉克斯也是向前冲着,像一柄划破虚无的利刃,身上挂着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无穷尽的猩红里。


  战争和孩子们口中唱出的戏曲截然不同,无尽的硝烟掩蔽天空,尸体和昏迷在此刻混淆不清,断肢残骸替代了甜甜花和薄荷在大地上出现的频率,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肆虐的魔物。天崩地裂已是凡人能想象出来最惨烈的词,他们没有哀悼的时间,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举起枪代替阵亡的同袍,若陀看见那个被摩拉克斯提过名字,叫香菱的孩子带着马科修斯奔波在后勤的战场之中,七星忙的脚不沾地,她便陪着着他的朋友们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喔、那个小姑娘叫胡桃来着吧?摩拉克斯化身凡人的顶头上司,听说没少让他应付的够呛。


  若陀叼着根草,手臂傲然交叉半倚着树,他看着穿梭于伤者之间的几个尚且年轻的身影忙碌奔波,随即又看向不远处核对人数的钟离。许是对方就站在此处,意料之中的,他并未在璃月人脸上看见惶恐不安的神色。若陀打量着璃月港作为伤患临时落脚点的屋舍,繁华的城邦建筑比起往日的精致堪称狼藉,几乎称得上一声苟延残喘。

  

  遍地都是瓦砾沙石,植物枯败摊位废弃,他几乎能从遍布的铁锈味中嗅见这座城市散发出来的惨淡气息。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略侧首,钟离已握住贯虹之槊走过来,那柄枪通体金黄,仿佛刃尖都流淌着温良的碎光,他却知晓那柄枪有多冰冷锋利。


  “走吧。”钟离说。


  “不和孩子们告别了?”若陀朝着胡桃的方向努了努嘴,露出抹笑,“算了,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钟离只是笑着点头。


  tbc.

  原本是打算写成一篇再发出来,但是最后没想到第一节就写了8k+,所以就准备分成几篇发出来,不然一篇总结下来几万字看着也累。后面剧情还没定,写一步看一步吧没准最后变成养伤剧情(不是)

  彩蛋是钟离变小,不过也没什么认真写的东西,应该说段子都不算吧,就是我发疯的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看用免费的粮票就行了,用其他的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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